夫妻

Ⅰ、閒聊
雪花落在被火爐烤得暖烘烘的窗戶上，立時變成雪水囤積在窗簷，冷冰冰的街道，硬梆梆的厚積雪，表面又是那麼鬆軟的給人留下印痕，房子裏的人，多麼慶幸這一刻的恬適。
丈夫坐在躺椅上看著醫學書籍，略灰白而穩重的頭髮，看來沉甸甸的一副眼鏡，擋在漠然的眼神前，光滑的鏡片從某個角度看去，可以看見妻子的身影，無奈而神經地在屋中走動，兩人沒有交談，五十開外而沒有子女，而今結婚也有三十年，話題也不需要刻意累積了。
丈夫：我得去一場醫學會議。
丈夫可是個醫生啊！
妻子沒有看向他。
妻子：什麼時候？要準備些什麼嗎？
丈夫：是場關於墮胎的的會議。
妻子迅速看了丈夫一眼。
妻子：關…關於墮胎？
丈夫臉色平靜但定定地凝視著妻子
丈夫：一些合法性或道德的會議，現在墮胎的人很多，以前，喪盡天良的事，現在…..
丈夫搖搖頭，仍舊打量妻子，妻子臉色蒼白發著抖
妻子：你為何要如此對我？
丈夫：對妳？我以為妳並不在意。
丈夫斜看著妻子，眼神盡是嘲弄
妻子已鎮靜下來，嘴上甚至帶著笑
妻子：你蔑視我？我以為你也是有份的！你說過什麼？你說幾年事情就會過去了！哼！現在倒要把事情賴在我頭上。你不羞恥嗎？
丈夫：我怕你是想得太多，你聽我說吧。我漸漸發現，墮胎並沒有錯。我是說，人總是在犯錯的，但是我們只必須要對有意的錯感到罪惡不是嗎？
妻子開始咬著指頭
妻子：我看你只是在詭辯吧？
丈夫：不不！首先，我們在燕好時，並沒有希望帶來個生命吧？
妻子點頭。
丈夫：所以發現這生命悄悄到來時，我們得到的不過是個驚嚇！所以追根究底，最大的錯誤倒不是墮胎，而是這小生命不請自來，我們只不過把事情恢復原狀罷了！
妻子深深吸了口氣
妻子：但我們還是扼殺了一個生命！不要想逃避，絕對是我們兩個聯手殺死的！而你現在還要去參加那樣的會議？
丈夫：歐！那樣的會議是無害的！因為我並不覺得有任何的愧疚！這場會議參加的人也許有一半的人墮過胎或動過那樣的手術，這種談話永遠只會是個羅生門！
妻子：我看我是不了解你！你竟然可以如此冷酷！你不僅認為誰殺人沒有什麼，甚至那個人是你兒子或女兒！
丈夫：倘若我真有個兒子或女兒，我怎可能會去殺害他呢？甚至毆打也不會！但是，我並不曾有過孩子，那胚胎只是個在你肚子搶氧氣的東西，你對他有感情嗎？不要騙我！你對他的愛情或許比不上你對任何一齣肥皂劇那樣來的賺人熱淚。
妻子：哈！你說了這些。但無法規避你是個殺人兇手！
丈夫：我並沒有要規避，我坦言，我殺了一個生命。假如你現在是替一隻流浪狗安樂死，我看你不會嚎啕大哭？
妻子：沒錯！我不會，但我會替他祈禱，好吧，那是因為罪惡感！但你不能否認罪惡感！請別告訴我，你已不在意你人品是否高潔！
丈夫：我們人類自行地替狗作了生命的決定，有時甚至為了自認為的好而替一些不幸的人們做決定，卻不許我們為自己肚裏的生命做決定嗎？我想告訴你的是，你肚子裡沒有一個小嬰兒之後，我們的生活維持了一個相當的水準，事實上沒有一點不開心！你那些輕微的罪惡感，恐怕只是你的一個習慣吧！我看你應該放鬆，見到路邊乞丐死亡，你不需要假裝滴一滴淚，看到你那群朋友失婚，你也不需要假裝遺憾，你其實是沒有感覺的，或甚至你在暗暗慶幸自己的好運，我了解你或許害怕自己邪惡的思想會成為大家的眾矢之的，你不會的，你會表現的像個正經人家，你現在缺的已經不是虛偽與狡飾，而是放鬆自己的勇氣。
妻子不安地沉思
妻子：但，想到此事，我依舊滿腔不安…….
丈夫：我想你必須先告訴自己，那樣子的情緒，是你由來已久的習慣。你必定發現有許多美德或者更可稱為偽善，隨著年歲增長不停地消逝吧？那為什麼你必須對墮胎保有永遠地敬畏呢？難道堅持有給你帶來任何好處嗎？
妻子：我想你問得很好！可是我未曾想過其他的生活方式。起碼堅持讓我自覺像人，或起碼對此事有補償？
丈夫：你又在兜圈子了！你虛擬了一個你的孩子來對他作補償，我們剛已說明那孩子跟你沒有任何關係，甚至便利商店的店員都比他跟你更熟識一些，你太被此形象困住了！
妻子：那麼，難道我在婦女會或甚至朋友面前也必須大言不慚地說我墮過胎？你是這個意思嗎？
妻子開始激動，胸口不停起伏
丈夫：不！我怎會害你？掩飾是個更不得了的天性！偉大啊！它維持我們的和平！我再欣賞不過！
妻子稍稍平復
妻子：我想我懂得你說的！但如果一切未改變，你告訴我這些又是為何呢？
丈夫：哈！你果然是我的好妻子！你說中重點了！你未發現嗎？你所說的一切並未改變，不就像我們曾經所擔憂的墮胎是一樣的嗎？墮胎後的我們，生活一切如常，但你卻要悶死自己，不是嗎？我當然是為了向你說明這一切，好讓你不再耿耿於懷。
妻子：親愛的！你不擔心我們將因虛偽而更為墮落嗎？
丈夫：我反而很期待！你明白的，人都有限度，也有自覺！你並不會因虛偽、墮落而痛苦的！因為你明白自己正在搞虛偽那一套把戲，那麼你就像演戲一樣的自在！痛苦往往因為過於堅持某些虛幻的形象而不願承認。而當你連虛偽也不想費心去作時，那你就將有一個更為完整牢固的價值觀！我無法告訴你那是什麼，我也還不能達到。
妻子：我想你要說的是人總是被自己困住吧！
丈夫：是的！
妻子：我以為那是免不了的？但你似乎可以避免？
丈夫：喔！不是的！我只是更為清楚感受到這缺陷！然後刻意地去發掘！
妻子：刻意誇張其痛苦而反而不痛苦，是這樣嗎？
丈夫：是。但並非如你說的那樣痛苦！人都是不同的！沒必要去統一。你知道我身為一個醫師，我知道生命絕對是有輕重的，百里外垂危的人與近在眼前的血流如注的外傷病患，我無論如何力氣只能給眼前這位幸運的傷患，你知道我從前怎麼想嗎？我希望他們兩位都死掉！那麼起碼老天很公平！當我知道自己有這種想法，我馬上就知道自己很自私，我只希望上帝是很公平的。生命輕重本是運氣！我們擁有怎樣的個性外貌，也都是運氣，不管美德或惡德也都運氣而已，沒有也不需要典範來遵從，你以為人需要一個真主來各訴他們應該怎麼做嗎？其實他們早就想好的了！只是無法相信自己罷了！
妻子：我想我從前無法承認自己很自私。
丈夫：喔！人有太多從前，但那就像百里外的病患一樣，我們需要的是輕視！
妻子沉默不語良久
妻子：容我還有一個更為自私不智的問題要問！
丈夫：說吧！
妻子：當初，我墮了這個孩子，你知道的，墮胎十分傷身，你可有一點愧疚於我？我不期許現在的你說出愧疚，但是當時呢？
丈夫：恩….那是有的，但是我可以坦白告訴你，那不比當初我得知你懷孕時，我知道我將有一段時間無法行房的痛苦還多。
丈夫對妻子微笑，妻子臉色帶著潮紅
妻子：我知道你對我還有激情的！
丈夫：哈！你知道的，一盒巧克力吃再多次還是甜的，但是一旦你生過孩子，就好比巧克力變質，變成怎樣我無從得知！
妻子：現在，我們是很幸福的。

Ⅱ、女子
雪早停了，深夜傳來兩聲槍聲，與物體倒地的聲音，幾戶人家點亮了燈從窗戶往外看。平時不會有這種景象的，開槍的人早已不知哪去了，只有一個女子倒在雪地上，血緩緩流出，黑夜中，血是黑色的，並不怵目驚心，也不知打中她哪裡，她倒是哼也沒哼，幾戶目擊人家也沒有反應過來，呆呆地瞧著。女子倒下的地方正在醫生家門口不遠，不知怎地，大家都覺得醫生一定會出來救她，而那女子一定會得救，而他們什麼也不必作。
妻子：你有沒有聽見槍聲？
丈夫：有！千真萬確！那是槍聲！
妻子趴到窗前一看
妻子：不得了！血流如注！且正流到咱們家門口哪！
丈夫：是嗎？那可真少見！
妻子轉過身不再看向窗外
不知不覺間，倒下的女子已拖著身軀，爬到醫生家門口，甚至”碰碰”敲著門
妻子看著丈夫，丈夫正出神
妻子：我們不救她嗎？
丈夫：哇喔！我可沒有阻止你啊！
妻子慌張地左右張望
丈夫：喂！人都有自己的命，她想活命，就應該…
門突然”碰”一聲被敲破，醫生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，妻趕忙到門前
丈夫：真是天生神力！
女子：我拜託你們！救救我！
暖暖火光中，看見女子中槍的是左臂，並不大嚴重
丈夫：拜託！你也太小題大作，只是一條手臂罷了！你甚至能敲破我家大門！
女子：你知道的！那是我求生的意志力讓我敲破的！
丈夫：哈！我勸你別太相信什麼神秘的力量！或者，你可以靠那力量救自己？
女子哭喪著臉
女子：怎麼？你不是醫生？我走錯了嗎？
丈夫：你沒有走錯，倒是想得大錯特錯！
女子轉向妻子遞出一張紙條
女子：太太！你能不能勞駕撥個電話給醫院？我怕我就要死了！
妻子看向丈夫
丈夫：你倒是確信醫院的人都跟我不同嗎？
女子開始哭泣
女子：怎麼回事？我不如方才被打死算了！
丈夫：這裡悶熱地讓我想吐！人太多了！
女子：我將要死在你家，而你現在只管溫度不舒適？我知道你為何感到那麼熱，因為你是冷血的！
丈夫：那又如何？依我看，你又不是我開槍打死的，每天幾十隻螞蟻不死在我家？你何必自抬身價？說到開槍，我到想知道誰願意浪費子彈呢？又並沒打死？
女子：非常與你無關！
女子眼睛開始巡視房間，看見了急救箱，拖著身體把急救箱打開，但卻不知能做什麼
丈夫：我說她能自救的！
妻子笑著點頭
女子：真是怪哉！你們真是對噁心的夫妻！
女子隨便拿了繃帶把自己手臂捆起來，血已經止住，她開始拿起手機撥電話
女子：這裡是xxx請……
女子：到時救護車到了，或許大家都會知道你是個見死不救的傢伙！
丈夫：或許吧！但我怕那些鄰居們會難過你沒提到他們。
女子：對！我真是見鬼了！你們一整個鎮都瘋了嗎？
丈夫：瘋子不會這樣的！你知道！
女子氣憤地跌坐在地上，蒼白的臉上因憤怒而潮紅了起來，拿出一包菸，在醫生的火爐點了菸，抽了起來
丈夫：我不喜歡菸！
女子：真是好消息！
丈夫：抽煙加速血液循環，你會再流血的！
女子：沒想到你這種人也會拐彎末角？休想我熄掉我的煙！
女子把菸夾在指間卻不抽，得意的笑
丈夫：子彈還留在你手裏，你的手臂會廢的！真好笑，獨臂的人抽煙，我看肯定手忙腳亂吧？
女子：跟你說話我會氣死！
對著妻子
女子：你是啞巴嗎？
妻子：我不是！
女子：那你為什麼一直不說話？
妻子聳聳肩
女子漸漸疲累，睡著了，救護車也來了

Ⅲ、死
隔天，鎮裏的人都知道了，少女的手臂果然不保，而醫生未及時救治可能是導致少女獨臂的原因。而少女原本是個小提琴家，現在什麼也甭提了，至於中槍的原因，可能與黑道家庭背景有關，但不重要了！現在小鎮上傳的都是醫生見死不救的事。
醫生總是要出門，當他出門的時候，幾個人圍在他門口，指著他責問，甚至有人作證，見少女敲門敲了幾十分鐘，醫生卻置之不理。醫生沒有話說，甚至微笑，群情漸漸沸騰，一個壯漢氣得血脈噴張，舉起手上的除草器就是一擊，醫生倒地，血流不止！
眾人：這是報應！
妻子跑出來，看見醫生躺在地上，恨意抖昇，指著人群，就要開罵
眾人：你做什麼？你先生是報應來著，我勸你還是多做些善事，積點陰德！
妻子：你們！你們……..
妻子無法說出任何一句話，醫生抓住她的手
丈夫：他們沒有說錯，何況，辯解多懦弱啊！不相信自己的人才會辯解！
丈夫：你看清楚了！人命是不是有輕重？
妻子點點頭
丈夫：你知道的！我從不想參加那場會議！
丈夫死了。妻子留著淚。
幾個曾被醫生一好的病人，正嫌惡地說：早知道他是這樣我寧死也不給他醫。